一、
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用的是陌生的号码。道别抑或是感谢？或许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歌声就说明了一切。她打开电脑，将手机贴近音响，电脑里播放的正是《加州旅馆》。他却挂断了。这原也自然，不出声的陌生电话怎么着也会让人感觉怪异。她沉默着再拔过去，固执的以陌生者的身份请他听这首老歌。


二、
遇见他原本偶然。
她在瓶子里发消息，求聊一夜。这林子大了，也确实什么虫子都有。他捡到这消息，诧异之余，随手回复了一个。然后，洗澡，看球到凌晨2点。再看，她居然还在。
他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何一夜不能入睡？她说，请看我刚写的帖子。叹息之余，他说，我陪你一夜。
那个忧伤的夜因为他不再那么漫长。他不仅看了她的帖子，还悄悄的注册了一个TD,给她回复。——那么深的夜——那么贴切的关心——那样悄悄的感动。
她追求速度，也追求语言的质量。他是教计算机的老师，身处大学校园，还没有粘染上尘世的俗气。作为混在这座历史小城十年的“外马”，他还没有脱离西北人的豪爽，干脆，真诚与细致。他的谈吐与他的专业一样，速度与质量兼容。于千万人中，找到投缘的那一个，在那样的一个黑夜，也实属不易。

三

见面是极其滑稽的，仿佛电影情节。
处理完家事，在上班之前，她需要好好调整一下心情。他说陪她去吃烤鱼。就定在这所江南的大学的南校区见面。
虽说在这座小城数年，但这片校区也从不曾来过。竟风景优美，校区宽广。由于他交代不清，她坐过了站。下了一点小雨，可是还不用打伞。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他左手抱着一大瓶的营养快线，右手抱着一把伞，一提削皮的荸荠，正缓缓的走来。她忽然想起回娘家的小媳妇的画面：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她别过头去，忍住笑意，静静的站在那，等着他过来。营养快线，伞，荸荠都是她交代的，只是没想到他会把它们抱在怀里，坐着公交就来了。不开车，也是她交代的。
雨中，南门外的小城。她走在他身边。她拎着荸荠，一口一个，一边，不忘天南海北。他只是静静的聆听。

四

走完那段城墙，几乎花了两小时。
雨早就停了。
这一段南门的城墙，属于修理不善的，没有石板路，只有一丛丛茂密齐腰深的草，中间是羊肠小道，倒是很寂静。
她握住一根饱满的草，轻轻的一提，哧的一声，草从经节处断开，顺着长着的方向被拎出。她递给他，尝一下吧。他接过，轻轻的咬了一下。细心的他早就从她的文字中了解到她幼时的故事。可是他依然奇怪：为何是我尝，你自己不尝？她当然有理由，她会急救，若草有毒，她可以救他。
记得那夜他教过她吵架。他曾问过她，你是文艺青年吗？她答文艺女青年。他说，通常情况下这么答是最经典的：你才是文艺青年呢，你们全家都是文艺青年！每次想起这事她就忍俊不禁。
走着走着，她在路边看到一株刚发芽的枸杞。她摘了一片嫩叶，问他认识吗？他摇头。这是宁夏的特产，她提示。枸杞，他脱口而出。呵呵，果然有默契。
城墙是四方的。
从南门转向北门行走的时候，她指着城墙对他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茫然。转折啊。就在遇见他的那一晚，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男人走了，而另一个男人又走进了她的世界。或许，命运如此安排：那一晚是她生命里的转折与交替。
城墙很高，有的破旧，有的被修整过。北门起，就不再是泥土路了。在这里，时光被沉寂下来。树林葱郁，石板静寂。有阳光漏下来，偶尔，有路人经过。他剥开一块口香糖递给她。这一次，她才知道，口香糖是用来放松心情的，一块口香糖，他可以咀嚼四十五分钟，这正是他踢球的时间。她却在咀嚼口香糖的时间，在城墙下的铁栅栏上发现了枯萎的喇叭花的果实，她小心的摘下，放进包里。带回去，也许是一个春天。
其时，春光也正好，城墙对面的鸢尾花开正艳。
原是踏青的季节。
走着走着，脚下咔嚓一响。往下一看，原来踩死了一只长长的虫子。这虫子约有两寸，全身光滑仿佛有质感，如斑马有条纹状似蚂蝗。他说，看起来磣得慌。磣不是这座小城的方言，这个词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连带那些虫子。
这座古城果然是有些历史的。城墙上的青砖上写着1983年造，她调侃那是她安排烧制的，纪念他两周岁。城墙下有一棵满身疙瘩的古树，她即兴指着这树，这就是你了，榆木疙瘩。
他问，你怎么看待朋友？她轻飘飘的答，朋友只是一扇窗。然后，她一点脚下的一丛绿叶，你是万年青。

五
停车时，她把油门当刹车踩了，他急忙拉下手闸。
听听音乐吧。他开始播放音乐，以缓解她砰砰跳动的心。暗夜，新手，第一次。亏她想得出来，在这样黑的夜里来学车。
第一首很吵，她说－－－过，难听。陶吉的也难听啊。换一首，还是很吵。第三首，安静了。是凉凉的吉他声，间或有断续的击鼓声来应和。那漫长的前缀有一种沉淀的力量，掠过一切浮动，让世界沉静下来。很喜欢，这样淡淡的感觉，让人舒坦，让人沉醉，教人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她换坐在副驾驶上，静静的听歌。人世间的事也真是奇怪，《加州旅馆》她不知多熟悉，真正听到却是第一次。
喜欢却是与生俱来的。

六
稍晚，他发来消息，说某种原因，我不能陪你聊天了。学车的事，请你到驾校。
……无言以对。
若转身，也务必干脆，乞求并非她的个性。
删掉QQ，关掉手机。能做的，只是一遍遍的听那首曾在他车里听过的歌。电影《谈谈情，跳跳舞》里，杉山和舞蹈教练员也曾有一段升华过的友情。这样的一份情远比暧昧来得更持久更让人动容。
她以为，已经短暂的拥有了，却最终短暂的失去。

七
夜洗过，心凉过，唯一可能经久的，或许还是这首老歌：《加州旅馆》。
或许，《加州旅馆》只是一次神秘的梦游，在黑暗的沙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