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坐在床沿，看着瘪瘪的钱包里躺着的那二百块钱，笑了，这点钱应该够他回家去的。
其实此时的小梁并没有想着回家，工作还没找到，但他不想在乡下耗费自己的青春年华，所以他还想着再呆几天，继续碰碰运气。夏日的清晨，天早早地就热起来，白花花的日光肆无忌惮地直射在房前屋后，跟一个劣质烤面包机似的，要将每个人的皮肤给晒焦。小梁把钱包丢在床上，走出门口，独自斜倚在宿舍走廊的护栏边，白色的汗衫胡乱搭在赤裸的肩膀上，尽管不时有丝风吹过，但豆大的汗珠还是跟赶集的人群般，拼命地从脖子和前胸向肚子上涌去。他的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个冷馒头，那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小梁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放假回家或是找工作去了，所以楼下的食堂不再供应早餐，像小梁这样还没找到去处的人就只好将就着对付一顿了。
昨天小梁自己一人到区里的劳动力市场转了几圈，偌大的办公楼里，前来招聘的人居然比清洁工还少，小梁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编制的简历瞬间就被淹没在无数的花花绿绿的介绍和证书里面，犹如巨浪翻涌的大海中无助的落水者般，顷刻就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甚至连重新探出头来的机会都没有，他也就只好苦笑着，摇摇头，走了。
馒头还没啃完，小梁就听见自己的手机一个劲地响，他如同被触电般，一下子弹回了宿舍，抓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打过来的，让他马上到教室去，说是有单位过来要人。
一听到这个消息，小梁赶紧三步作两步地冲下楼，朝教室跑去，等他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门，看见里面早有二十来个跟他一样没找到工作的同学赶到了，正围着专门负责协助学生就业的一位葛校长听介绍。原来是广东一家私人的大工厂过来要人，说是实习两个月，每个月给六百块的实习补助，转正后每个月能开一千二的工资，还不包括加班费和各种补助，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包吃包住。虽然这点工资与小梁当初的期望差了不少，但在他看来，总好过回家种田，于是几乎毫不犹豫地，小梁就带头报了名。看着那个头秃了一大半的葛校长摇头晃脑地登记名单，小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也知道，每给工厂介绍一个人，学校就能分笔钱，暗地里学生们都管这个校长叫葛朗台，但此刻，小梁却觉得眼前的这位葛朗台同志比任何一个亲人都要亲。
私营企业办事效率就是高，小梁和同学们上午刚签完协议，下午厂里雇的大巴就开来了，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车厢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玻璃上的油渍和污物形成一幅幅奇怪的图画，有点像电视上某位现代抽象大师的杰作。车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已经拉了几十个人，小梁跟着其余的同学，在葛校长的带领下，硬着头皮挤进那散发着汗味和汽油味的车子，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愣愣地透过那些“抽象派油画”看着学校熟悉的楼房和路旁的树木飞快地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迷茫的学生时代，悄然消逝在了黑色的尾气之中。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一夜，小梁在狭小的座位上蜷缩着，想找个尽量舒服的姿势好让自己睡觉，可是弄得腰酸背痛，也没法入眠，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小会，然后就听到司机在前面大叫：“下车，下车，到了！”
小梁揉揉眼睛，晨光下，在车前出现了一排厂房，几乎望不到尽头，钢结构的外墙跟学校的红瓦房比起来，顿时产生了一种令人恍然隔世的感觉，使人从内心感到一阵油然的隔阂与恐惧。他还没来的及仔细观察一下那陌生的建筑，就在葛校长的催促下，下车跟其他人一道排好队，每个人的脚边都放着装有换洗衣服的口袋，默默无语地或蹲或站，静静地等着厂里的接待人员，如同一群等待着上屠宰线的肉猪。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空荡荡的厂里变戏法般出现了无数的人，毫无前兆地，如潮水般从刚才看起来还有点死寂的厂房的各个门口涌出来，就跟小时候朝蚂蚁洞里灌水之后看到的情景有几分相似，清一色的蓝色工作服，仿佛翻涌的海水般，几乎要将同学们吞没。小梁此时正出神地盯着灰白色的水泥地，仿佛想从中看出几张钱来，恍惚间，突然见到一大群人向着自己压来，内心一惊，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转头看旁边的同学，脸上也有着几分惊异的神色。倒是那葛校长显得十分镇定，让同学们不要乱动，看来他对这样的情形也是司空见惯了。
这人潮如同海啸般，来得快，散得也快，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过了一会，一个同样穿着工作服，个子精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跟葛校长寒暄了几句，从他的手里将装着小梁跟其他同学证件和档案的皮包接过来，随手又往葛校长手里头塞了个不算很厚的信封，葛校长顿时两眼发光，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走了，再没有看同学们一眼。
中年人把众人带到一间大会议室里头坐下，然后就开始向大家介绍情况，大抵是些希望大家好好工作，爱厂如家之类的话，对于厂里的情况和具体的工作却只字未提，说了一通废话之后，中年人便宣布入厂培训已经完成，接下来给大家安排宿舍，然后从明天开始就正式上岗实习。小梁一听不禁有些愕然，自己虽说在学校里也学了不少的东西，但对于现在的工作连一丁点了解也没有，明天实习又能干什么呢？
说心里话，厂里面的工人宿舍还算是不错的，不光绿树环绕，楼下有个篮球场，更重要的是，居然房间里面还有空调，这可是小梁从没有想到的，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屋里除了床板，什么都没有，而且要用水用电，还得先交押金，小梁摸摸钱包，细算着所有的花费，那两百块钱怎么也不够，只好厚着脸皮跟相熟的同学又借了点，这才总算将必须的生活用品备齐，中午跟着大家在工厂的食堂里吃了近几个月以来最美味的一顿饭，小梁开始觉得，自己的大好前程从此就要开始了。
虽说是实习，但其实工厂里也没安排大家学什么东西，说是经济危机即将过去，订单比之前多了许多，所以要大家立即上岗干活。所以中年人吩咐车间里的作业长把所有的同学分散安排到了不同生产线上的各个岗位上去，让周围的老工人带着大家干活。小梁个头比较大，被安排到了线头搬零件，十来公斤重的电机，小梁一手能提一个，往线上一放，还没等带他的师傅把电机给装到设备上去，小梁又搬来两个，旁边的人都说这小伙子力气使不完，小梁也顿时有点晕乎起来了，干得愈发卖力。不过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头，这样搬几趟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