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儿，村里可热闹了，就跟过大年似的。村口，塘堰堤坝上，路边柳树下，不管老爷们还是老娘们，一碰面就要站上几分钟嘻哈一阵，然后津津有味地嚼舌头，很神秘的。

（一）
“李老烟杆，听说你隔壁刘老倔的儿子媳妇都回来了，莫非是接刘老倔去享清福了？”
赵大口大娘端着一盆衣服，一走到村口就碰上一没事就吧嗒吧嗒抽旱烟的李老烟杆，便大嘴一张，神秘莫测地闲话开来。
李老烟杆并不急于答话，过瘾似的用力猛抽了两口，才取下烟杆，舒畅地吐出两股浓烟。
“你眼红了不是？刘老倔都这把年纪了，享福倒也应该！”
李老烟杆话音一落，又把那根祖传的长烟杆插在嘴巴上。
“眼红倒不是！我儿子媳妇当着我家全部亲戚不止一百次地求我到城里去，我都没有动心！要是……”
“我是说着玩的，赵大口，不要往心里去！”
李老烟杆咬着烟杆，立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算是对狼狈不堪的赵大口一个补偿。
“没什么，都是闭着眼睛也面熟的人！”
赵大口大娘说完，正转身打算撤退，却看见李老烟杆已经熄灭了旱烟，在村口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赵大口大娘这才明白，原来李老烟杆一直有腰痛病，害怕站着说话惹得腰疼。于是，她也把那盆只待清洗的衣服往地上搁了，正儿八经地跟李老烟杆过一把嚼舌头的干瘾儿。
“昨天晚上，我听到刘老倔那儿子和媳妇像审犯人一样审问他，说他那孙子刘独立就是刘老倔惯坏的……”
“那倒也是！”
赵大口一下子就记起刘老倔当年娇惯孙子的事来。
那一年，刘独立九岁不到，刚好上小学三年级。一个星期六，正好是那个月十号。逢十不当场，刘独立固然知道。可是，他偏偏胡搅蛮缠，硬逼着爷爷刘老倔陪他去赶场。刘老倔虽然年逾古稀，除了腿脚有点儿不灵便外，一切都还正常。他东说西劝，又诓又骗，依然不能打动孙子那磐石一般的决定。刘老倔也想过用最原始最野蛮的办法对付孙子，可一想到刘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就下不了这个决心。无奈之下，刘老倔只好跟在孙子背后，一路颠到街上。
场口，位置独特，居高临下，能纵观全街。刘老倔拄着拐杖，立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昏花的老眼使劲搜索着孙子的行踪。
奇怪，独立这孩子今天既不东躲西藏，又不瞎蹦乱窜，目的明确地径直钻进一家寿衣花圈专卖店。天啊，莫非这孩子染上了什么怪病，搅得神经也错乱了！刘老倔急了，拄着拐杖直颠过去。
还有几步就到店门口了，刘老倔却看见独立委屈地走出店门，可怜巴巴地直望着他，像苦不堪言却又似虔诚乞求。
“孙子，你怎么啦！”
听着爷爷痛心地跟自己说话，独立马上挂出两行眼泪。
“爷爷，我想买一个花圈，可是那位阿姨偏偏不卖给我们小孩儿！”
刘老倔一听，老脸上的器官使劲往一处挤，差点儿把老泪也排挤出来了。他俯下身子，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爱怜地从独立的脸庞抚摸到前额。体温正常，刘老倔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小孙子，不要买那晦气的东西，我们去买玩具？”
说到买玩具，刘独立就气愤，便越发大吵大闹起来。
“不，我不要玩具，我只喜欢花圈，我就要花圈！”
“爷爷还没有死，买花圈不管用！”
“有用，就是有用！放在你的屋子里好看，就是有用！”
独立这孩子的声音大得把炽热的阳光也震落了一地。
刘老倔实在拗不过独立的犟脾气，又担心大热天孙子中暑，便搜遍全身所有的口袋，付了钱，扛着花圈尴尬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群。
晚上，刘老倔全身乏力，横竖不舒服，便疑心自己的大去之期临近了，便赶忙把孙子独立叫到跟前，要他跟自己的儿子打电话。哪知独立呵呵地笑了两声，就快速拨通了电话。
“喂，爸爸，有事吗？”
“爷爷，给，爸爸叫的是你！”
刘老倔挣着从凉席上爬起来，缓慢地颠到孙子跟前。
刘独立极不情愿地把话柄扔给爷爷，依然寸步不离地死守在电话机旁，两只眼睛狠狠地斜刺着刘老倔，好像要吃人似的。
“啊，我感觉身体突然不舒服，莫非……”
“那好，爸爸，你好好休息，叫独立接电话！”
“爸爸，我好想你回家，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先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只说爷爷到底怎么啦？”
……
刘独立从头到尾把逼爷爷给他买花圈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然后坦然地接受父亲的审问。
“你小子，简直无法无天！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原来，刘独立把爷爷刘老倔给他买的铁陀螺带到学校去玩，却被班上一个年龄和个头都比他大得多的男孩以强凌弱，把铁陀螺据为己有了。独立本想告到老师那里去，却被这个大个头男孩以“有我爸爸做后盾”相威胁。结果，这事儿不但没有告到老师那里去，也没有告诉爷爷。但是，他还是期望有一个人能够出面为他撑腰，而且这个人只能是他爸爸。可是，能用什么办法让爸爸回来呢？刘独立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可行的办法。
一天，刘独立把渴望爸爸回家的想法告诉了同桌那个机灵狡猾的男孩。哪知，这个男孩很快就给了他一个令他惊讶的答案。
“除非你爷爷死了，你爸爸才会回来的！”
“可是，我怎么说呢？”
“那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搞服装设计的！”
“对呀，你也设一回计，事情不就成了！”
刘老倔躺在凉席上听着孙子一五一十地交代完毕，不舒服的感觉顿时全部离线。他悄然离开凉席，老泪纵横地颠到厨房，为孙子设计丰盛的晚餐。
刘独立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父亲也跟自己一样，西湖雨又风，早就声泪俱下了。
“独立呀，爸爸知道你很委屈！不过，你要知道，我跟你妈背井离乡硬扛着打工的凄苦，就是要培养你的独立处事能力。所以，你不能愧对了我们！只要你听话懂事，再过三年你上初中，我们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让你到城里去读！”
三年过去，刘独立真的到城里上了初中，而且独自一人住在他家那套新居里。
“吔，赵大口，我可不赞同独立那娃儿是刘老倔惯坏了的哟！城里可不同于农村，只说网吧，就足够把一个人网坏！”
“我可搞不懂网吧怎么把人网坏，你只说你还听到些什么？”
“因为声音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