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轻拂，清香袅袅。
在镇子的东面，立着一间竹屋。此屋外墙皆由竹子搭成，从远处看，一片青绿，就连那隔断内外的帘子，也是由经过削磨的竹片串得。屋子内外，无时无刻不萦绕着阵阵清香，高雅却不浓烈，清新却不寡淡，但，这不是竹香，而是茶香。屋檐之下，那圆形木板上面那个以浓墨书就的“茶”字，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是一间茶寮。奇怪的是，那个“茶”字，以草书写成，龙飞凤舞，仿佛要摆脱这块承载它的小小木板、一飞冲天一般，让整个茶寮在淡雅之中流出一丝不羁的气息。
叶舒然是在清晨来到这里的。阳光熹微，洒落在他不算整洁的白衣上，让人感觉有些迷蒙，就如他现在眼眸中所闪现的迷离的神色。只见他稍稍抬头，目光在那“茶”字上停留片刻，便跌跌撞撞地掀开帘子，进了茶寮。看他虚浮的脚步就知道，他之前喝过不少酒。
清晨的茶寮并没有多少客人。叶舒然方一进屋，就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还很不清楚状况地喊道：“老板，来一坛上等女儿红！”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叶舒然正欲回头，却见一只纤纤素手已把一个小火炉摆到了眼前，同时，一把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抱歉了，公子。这里只有茶，没有酒。”
叶舒然呆了一呆，似是意识到自己进错了地方，有些尴尬地笑笑，便要扶着桌沿起身离开，但那女声却很适时地再次响起：“闻惯了酒香，何不试试这茶香？”
叶舒然没有停下动作，淡淡答道：“茶，不适合我。”
一声轻笑，那女声说道：“唯有那个叫‘江湖’的地方，才有最浓、最醇的酒，如今公子离了江湖，还要念念不忘吗？”
听了此言，叶舒然不由得再次坐了下来，细细打量那声音的主人――她的五官算不上精致，容貌也只能算是中等之姿，但却有一种让人过目难忘的本领。这一切的关键在于她的眼睛，明眸如水，配上那淡扫的蛾眉，恍若洞察一切世事，又似是看淡世间万物。她的眼中究竟蕴藏着什么，叶舒然看不出来。现在天气颇冷，她却只着单衣，显然身负武功。一身红衣，热烈如火，与她不施脂粉的面容形成强烈对比，眼前这个女子，简直就是一个谜。“你认识我？”过了许久，叶舒然疑惑地问道。
红衣女子一笑，不答，只顾着摆弄手中的茶具。
叶舒然也不追问，只悠悠道：“一入江湖，怎么能够离开？”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语气似无奈，似叹息，“又，怎么愿意离开？”
红衣女子不言，只静静地煮茶。叶舒然看着她研茶、加碳、沸水、添茶，蓦然感到内心一片安宁。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女子将一杯茶递到叶舒然面前，说道：“公子，请。”
叶舒然接过茶杯，细细品着，却听红衣女子淡淡问道：“那公子如今，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愿离开呢？”
叶舒然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随后，一仰头，竟如喝酒一般把那杯茶一饮而尽。他深吸一口气，似要把什么压下去一般，“不愿，也不能。”
红衣女子很适时地递上另一杯茶，嘴上却没有放松，“依我看，是‘不能，也不愿’吧。”
叶舒然突然之间很想笑，眼前这个女子，的确能一眼看透人心，“不能也好，不愿也罢，反正就是离不开了。”这次，叶舒然却并不着急，将茶杯缓缓移至鼻端，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缕缕茶香。
叶舒然寂静了好久，久到红衣女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正想悄然退开，却听叶舒然突然说道：“姑娘芳名，可否赐教。”
红衣女子随手理了理额前秀发，抬起头来，和叶舒然四目相对，语气中带了些戏谑，“我这年纪，你还称我‘姑娘’，有些不对吧。”的确，她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岁月终究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至于名字，”红衣女子弯了弯嘴角，脸上却殊无笑意，“萍水相逢，已是缘分，姓名何须再深究。”说完，红衣女子也坐了下来，为自己取了一杯茶。看着杯中升起的丝丝白汽，她似是低低叹了一声，随后口中轻吐出几个字：“楚红衣。”
听了这个名字，叶舒然沉思片刻，忽然笑了，“楚红衣这名字倒是陌生得紧。不过十年前，‘青虹剑’楚红樱可是大大的有名。”看到楚红衣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叶舒然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十年前，江湖第一庄风波庄少庄主迎娶青虹剑楚红樱。这本来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但不料婚礼之上，新娘子突然掀开盖头，只说了一句‘我不嫁了’，便飘然离去，从此不知所踪。不知楚姑娘，是否听说过这一段江湖旧事？”这最后一句，自然是问楚红衣的。
楚红衣低着头，捧着茶，没有看叶舒然一眼，“十年前，江湖上就不再有楚红樱这个名字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楚红衣。”
叶舒然没想到楚红衣竟一下子承认了，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楚红衣却笑道：“我知道，十年来，江湖中人都有很多的疑问。今天我的心情好，不妨为公子一一解答。”
叶舒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犹豫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喜欢那位风波庄少庄主？”
楚红衣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喜欢。”
“那为什么……”
“为了自由。”不等叶舒然问完，楚红衣已抢着答道。
“自由？”叶舒然不由再次定睛注视着面前的女子，“风波庄又不是什么官宦世家，讲究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嫁了他们的少庄主，也不至于让你一辈子困在高墙里，怎么会没有自由？”
“你说的有道理，”话是这样说，楚红衣却是笑着摇头，“但是‘江湖第一庄’何等有名，入了那个门，我的一言、一行，会被多少江湖人看着。去除暴安良，自然会被大加称颂，但很有可能，我在家和丈夫拌个嘴，摔个茶杯，也会成为谈资。”说到这里，楚红衣微微叹息，“这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听了她的话，叶舒然也点头同意，“所以你宁愿退隐江湖。”
楚红衣放下茶杯，看着叶舒然，似有深意，“退隐江湖有什么不好？的确，这样会少了仗剑江湖的快意，但是，也避免了江湖险恶。”
“江湖险恶，人世同样险恶。”叶舒然回望着楚红衣，用一种近乎于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楚红衣只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随你怎么想。”过了一会，她又道：“不过叶二当家江湖浮沉多年，对这些事情自然比我有见识。”见叶舒然没有什么反应，楚红衣揶揄道：“我还以为叶二当家被点破身份，会很吃惊呢。”
叶舒然举杯，像喝酒碰杯的姿势，“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