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日记

垃圾场日记

对空策散文2025-09-30 08:12:04
早有把迁址后的学校见闻以日记的形式写下来的愿望,但由于种种原因——主要是懒——而一直没有会诸行动,至今已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其间当真是有很多值得记录下来,至少供自己日后玩味的事情,如报到时的空前混乱、“
早有把迁址后的学校见闻以日记的形式写下来的愿望,但由于种种原因——主要是懒——而一直没有会诸行动,至今已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其间当真是有很多值得记录下来,至少供自己日后玩味的事情,如报到时的空前混乱、“老猴子”之死、军训的奇闻秩事、三天举办两台露天演出的壮举、辞退风波等等,想来如果就这样认由它们在这空旷而学生的空气里慢慢飘散,将是多么巨大的损失!

今天晚上令我激动不已,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笔来。这垃圾场的题目并不是早就想好的,只是决定要写这样一系列的日记,总要起个合适的钟。于是宿舍一地的酒瓶子、暖水瓶的尸骸为我提供了灵感,一年以来,不论是从目之所及还是心灵的感受,无不令我想到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在这片垃圾场中的物是人非,也无非就是那令人生厌的垃圾(在老师们之间,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即对可贬损的人物谑称为“垃圾”,这也是我确定标题的灵感之一)。那么,好吧,就从今晚这一地的垃圾说起吧。

刘震云写过一个中篇叫《一地鸡毛》,鸡毛是轻的,这表达了作家对人生一个侧面的理解,无疑他是深刻的。而垃圾,有其特殊的重量,是重的,尤其是此时此景下一地各色玻璃的残骸,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暗色的光,它们反映了人生的另一个侧面。

10点钟,这是我们这所学校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规定9点半熄灯,由于没有安装电路控制系统,此时正是值班老师与学生周旋的高潮,同时也是学生的睡前运动的时间,很多是非就发生在这一时刻,其中一名辅导员正是在数周前的此时被一群学生追打(此事并无结果,如果事情恰恰是反过来,后果如何,凡做过老九的人都清楚)。

今晚的10点,似乎一切都还顺利,对面宿舍女生的叽喳声为我的阅读凭添了一些佐料,所有的迹象表明这将是又一个乏善可陈的夜晚。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即将平淡地过去的当口,男生宿舍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鼓躁声、口哨声、敲击声,其间夹杂着玻璃器物的碎裂声和世上最恶毒的咒骂声。又打架了,我抬了抬眼皮,循声望过去,每一个阳台,每一个窗口都探出了一堆脑袋,手电的光柱在夜色中撕扯着沸腾的空气。女生宿舍也照例响起了裂帛般的尖叫声。我对此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除非是我当班。折腾一会就消停了,在一个连篮球架子都没有的学校里住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按时打上几架,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此地已然是精神病院。小伙子们一来是释放了压力,一来也可以通过某种近乎宗教的方式向女生展示一下美丽的孔雀尾巴,尽管根本就无法从这一堆堆的脑袋里分辨出张三李四。这是青年人的一种神秘的仪式。

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从四面八方涌起的声浪彼此应和着并没有一丝减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烈,扭缠裹挟在一起,又彼此壮大着力量,给人以天地即将为之倾覆的感觉。最初还只是零星响起的玻璃碎裂声渐渐地变得如暴风骤雨般,每响一声,就带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口哨和尖叫,最后竟形成了一股节奏感极强的口号声。容器开始有火飘下来,不断地飘下火来,那些火扯不开黑夜的胸膛,却把夜色中的校园照得如飘忽的鬼域。我没有经历文化革命的血雨腥风,也无缘亲身体验声势浩大的学潮动乱,但此时此景却给了我那些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有老师已经向那里走了,我也被某种力量拉出了房间。下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位女领导也出现在我们的人丛里。一个不很壮观的队伍开向了出事的地方,每个人的面色在点点明来无常的火光里显出异常的孳生和多少有点扭曲。高大学生的铁门被打开了,空气依旧沸腾,队伍略微迟疑了一个,酒瓶、暖水瓶不断地抛落下来,甚至卫生间里的垃圾桶也飞出窗外,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呼声,各种声音激起了新的高潮。宿舍管理员和值班老师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说。良久,总务处的某人打破了沉默,“今天刚刚安装了电路控制器,刚才强制熄灯了……”又是人声鼎沸中的沉默。

突然,女领导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人喊不住,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挺身而出总是可敬的,玻璃的碎裂声停止了,喊叫和口哨声也一度变得稀薄,只是远远的一声暖水瓶的闷响引起一片哄笑。女领导开始喊话了:“你们谁扔的东西我们都清楚,明天学校会在全校通报批评,赶快回去睡觉!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自己的……”先是一阵奇怪的安静,接着如同有人喊着号子一般哄笑声和鼓掌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席卷而来,伴随着一片疾风暴雨般的碎裂声。“让他们折腾吧,看能折腾到什么时候!我们起。”女领导平静地下了命令。在撤退过程中,一位中层干部尚不甘心,以学校所提倡的那种特有的温和的语气向学生喊话:“任何一所学校里的学生的主要任务都是学习,你们明天还要上课,快早早何处吧,要不明天就得迟到了……”然而招来的是一阵更猛烈的哄笑。“行了,走吧!”女领导不快地喝止了她。

此法果然灵验。就在我们回到宿舍后不久,沸腾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我想,这些穷学生,毕竟手头上的东西有限,只要不把人扔下来,今晚是万事大吉了。在我写这篇文字的过程中,偶尔还可听到几声爆响和哄闹之声。此时,就只有虫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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