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一天，我从天津去山东，在一个海滨的小城给集结在那里的新入职员工讲一天的课。

山东是我填写各种登记表上籍贯一栏时的“故乡”，严格的说是父辈母辈们的家乡，我在这个“故乡”停留过的时间非常有限。

我认为乡土观念是落后的，跟小农经济密切相关。话虽如此，但每次来到山东，听到熟悉的乡音，看到乡亲的面貌体态以及衣着，身体当中总会慢慢蒸发出丝丝温热甚至是亲柔的气息，说这种感觉是“回家的感觉”，肯定没那么玄，但是身处“这里”总是比身处“那里”感觉更亲昵一些。

一天的授课结束后，吃过晚饭，天气尚早，今年天气闷热，就连这本来凉爽的海滨小城也不例外，“桑拿”的感觉一年胜似一年。考虑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决定到街上逛逛，体会一下海滨小城的风貌。

山东的路修得真好，这已经成为共识。这里虽然是个不大的小城，但道路开阔，交通畅达，一派繁忙。吃过晚饭的居民们也出来溜达了，两口子一块的，带小狗的，领小孩的，青春男女结伴的……比较焦急的是那些仍在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们。在那些吃过晚饭出来的人们或者小狗们周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满意足的傍晚的散漫，一天就要过去，潮来潮往，潮涨潮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已然烂熟的生活大杂烩中拔出身来，短暂的中止一下生活的惯性，在一个对自己来说新鲜陌生的地方，悠然自得地观察一下“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一个小小的、暗合我心的惊喜。真希望自己能够常常收到这样的礼物。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写：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朋友说，无可无不可。

这时，我听到响亮的歌声，男歌手气势磅礴，声线优美，音响效果精准，富有节奏，是人们喜闻乐见又朗朗上口的一支歌，估计是广场上跳舞的人们播放的伴舞光碟。原来已经走到了闹市区，马路对面是商业区，有大卖场，各种餐饮，各种小店，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我居住的城市也是这样，商业一条街那里，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大卖场放怀旧老歌，小商店放摇滚劲曲，麦当劳放甜腻腻的小广告，有些店家为了吸引眼球，还搭台子进行时装表演，婚纱表演，汽车抽奖，有奖竞猜。有实力的店家干脆请了主持人、歌手和乐队，免费进行公益表演。无业游民、破衣烂衫的民工、精打细算的城市平民，还有拾破烂的、拣易拉罐和塑料瓶的，算命相面的，跪地要饭的，残疾等待接济的，扫地的，派发宣传广告的，推销化妆品的，卖保险的，推销学生课外补习班的，卖烤地瓜的，卖糖葫芦炒栗子的，卖羊肉串的，卖小狗的，卖水卖吃食的，还有小偷骗子啥的，也许还有便衣警察也未可知……。哎呦，各色人等，聚集在此，一摊一摊，一窝一窝，一群一群，各有各的大本营。那是喧闹的，震耳欲聋的，奇奇怪怪却又顺理成章的，热烘烘中夹杂着乱哄哄，炸鸡翅的香味中夹杂着垃圾的臭味……。

以往，我觉得烦，觉得俗，俗不可耐。后来，我懂了，这就是福，这就是老百姓的幸福——如果没有战乱，没有瘟疫，没有毒奶毒肉，没有剥夺，没有偷窃，没有恐惧，没有愚昧——我希望这样的俗，这样的福，能够世世代代继续下去。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朋友说，无可无不可。

我向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那众俗之俗的福地，就像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舞台剧，围观，也是一种乐趣。

上一首歌播完了，下一首歌的旋律紧接着响起，很熟悉，是台湾歌手郑智化的老歌——《水手》。这不是郑智化的原唱，是另一个男歌手演绎的，演绎效果非常好。这把嗓子比原唱郑智化先生的嗓音条件要好，开阔润泽，有一泻千里的空间和气魄。有很大的纵深，深不见底，又高入云端；有阳刚的气势，光明磊落，大气磅礴。

跟着这朗朗的节奏，明快的旋律，扣动人心的歌词，我也情不自禁哼唱起来，那是来自心底的歌。

……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现在，我跟随歌声已经来到热闹的广场，广场上围着一圈人，里外三层，密不透风，估计里面就是跳舞的老头老太太。随着人口老龄化增长，每个城市里都有一大群退休后早锻炼、晚跳舞的中老年，他们把城市打扮得朝气蓬勃，富有情趣。

《水手》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后，我正在等待着下一首歌的序曲，忽然大喇叭里有人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的准普通话，这个男声抑扬顿挫，底气很足，磁场很足，朗朗悦耳，从声音形象里，我揣测这把声音的主人，是个大高个，有阳光灿烂的性情，有厚实宽大的胸腔，有红润的腮帮，是一个天然大音箱，得天独厚。这时候就听这把声音快乐地说：“谢谢大家的鼓励，谢谢。我从小就喜欢唱歌，一唱起歌来，我就感到非常的开心和快乐，因为唱歌，我结识了许多好朋友，我和朋友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大家熟悉的闽南歌曲《爱拼才会赢》”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一曲唱毕，听歌的人们纷纷鼓掌喝彩。歌手那好听的声音又在同大家进行着互动，这声音如一条阳光照耀下的小河，闪耀着快活的波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感觉让我好奇心大增，我把斜挎的背包转到身前护好，从人群的夹缝里向前钻行，越过几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