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透过记忆初萌的窗口 2
人生是袋烟“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想起流传已久的东北几大怪,思念入梦……我太姥作姑娘时叼不叼大烟袋,我不知。记得我曾问过姥姥,姥只说,打养着她的那天起,她就叼着了。姥姥嫁给姥爷的时候,太
人生是袋烟“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想起流传已久的东北几大怪,思念入梦……
我太姥作姑娘时叼不叼大烟袋,我不知。记得我曾问过姥姥,姥只说,打养着她的那天起,她就叼着了。姥姥嫁给姥爷的时候,太姥已守寡多年,那时的太姥才三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女人却已做了婆婆。
太姥的大烟袋甚长。每当冬日的阳光洒在姥姥家东屋的南炕上,太姥便从西屋里挪出来,盘上东屋炕头烙热炕晒日秧儿。(西屋白天是不生火的。)我早已等候在北炕沿儿的火盆旁,等太姥的那杆大烟袋从南炕头伸过来,我就从火盆里夹起一枚火炭儿放到太姥的烟袋锅儿上。太姥的嘴巴抽瘪几下,火炭儿随之一闪一闪,烟,便从太姥空洞洞的嘴里冒出来了,像干瘪的大地冒出“地热”。太姥抽上几口,总是大声笑着冲我说,得曾外孙济喽这个小乖乖!但我乖乖的样子,我太姥是看不见的。
东北的冬夜,比太姥的大烟袋还长。
太姥每晚儿抽过三袋烟后,都会给我在火盆里埋上两个小土豆。心急的初始体验,莫过于等待土豆放屁的焦灼。也许是命定,等待土豆放屁的过程,正好应用到后来我在读“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时,有了一个完美而确定的生活体验。
我吃完了土豆,就陪伴在太姥身边,鼓励太姥逮虱子(太姥叫它们阶级敌人),好叫她点洋油灯。其实点不点洋油灯,对太姥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太姥看什么东西都只是个影子。我太姥点上灯,随意在身上摸摸,就捏下一个虱子攒在舌头上。攒得多了,便把她的这一小撮阶级敌人一块儿拈入灯捻儿,专它们的政,烧得它们“噼啪”作响。
太姥专政完了虱子,照例还会抽上一两袋烟的。用她不足二尺长的那杆。虽然长不足二尺,太姥要想用油灯把烟点上,不挪动墙壁上的油灯,便得挪动她自己,不然烟杆儿仍显过长,无法把太姥跟油灯那么近的距离平行地连上。这时,太姥就把那绿盈盈的烟袋嘴儿冲向我,我一努嘴含了,灯捻儿上的火苗就被我吸歪歪进烟锅儿里了。等我呲牙咧嘴把烟噗哧出去,眼泪汪汪地直吧唧嘴时,太姥的眼睛便已笑成了一道席缝儿,嘴里露出难得一见的齿龈。那齿龈在大舅二姨三姨们回来时也曾露过,但转而之间,太姥那光秃秃的齿龈,就被他们随身捎带来的要吃粮的嘴给吓回去了。
山村的雨夜,雨大雷响。——风飕飕地掠过窗纸,呼啦啦的。风刚歇,闪电又撕破夜幕,轰隆隆的闷雷滚过,“咔嚓”一声,脆雷在房根儿炸响。雨来了!由“唰唰”到“哗哗”,连成排地打在窗棂上……“山雨欲来风满楼”,“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来我一眼便能记住这样的句子,大概也源于那时大自然留给我的体验。而这些体验伴随时光流逝,又会在我心里衍生出一些体会来。这些体会,却不像体验那样为大自然所能给予。我所受到的教育告诉我,大自然是客观的,被动的;唯有人,才是主观的,能动的。才会让人体会到什么叫“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什么叫“人定胜天”,什么叫“改造我们的世界”……在这样的雷雨之夜,我一哭着说怕,太姥便想把我揽入她的被窝。我不去,去了就回。太姥的被窝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儿。那种气味漫漶于屋内,数太姥的被窝里最甚……当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必定会有一只皴干弯勾的手塞过一盒洋火来。我一骨碌就爬起来,把灯点上。我知道,在这雷雨之夜,太姥总会下定决心牺牲那珍贵的洋油,向黑暗对我的判决宣布执行完毕,予我以特赦。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洋油似金,使山村的夜晚变得更加寂寥而冗长……
昏黄的油灯下,太姥叼起大烟袋,眯缝着早已眯缝了的双眼,像在回忆一段如烟的往事。我一会儿看着太姥,一会儿瞅着跳曳的灯苗儿,一会儿盯着映在墙上那太姥的影子……当太姥抽完烟,哈腰把烟袋锅儿磕向炕根儿去时,那墙上的影子,便随太姥弯下去的身躯,折断在了墙角里……
太姥死的时候,我早已回到父母身边。我不知道太姥是穿着哪件衣裳走的,走前她洗没洗过澡。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太姥她只有一件深灰色的长褂子,油污的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防雨布。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太姥她从没洗过热水澡。冷水澡呢?以至后来我听到,太姥后来抱病不起的时候,是连年不脱衣服睡觉的,即便死的时候谁想给她换件衣裳,那原来的衣裳怕也是难以从她身上扒下来了……“呜——”太姥!你给我幼小孱弱的心灵留下多少温暖的籍慰!你给我趋势媚俗的作态遗下多少醒世的谶言!醉生梦死的我,趋之若鹜于世间的浮华,纸醉金迷于人生的侈欲,可是,一想起太姥您,我的眼泪就无法止住!每每泡在澡堂子里,我的眼睛就会被蒸腾出一些水来,与汗水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到污浊的澡池子里去……
那两杆大烟袋太姥她带走了么?——人生,有时就是一件家什,一件物品。
——大烟袋是太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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