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榨房和它的主人

一座榨房和它的主人

进展散文2025-08-08 13:42:55
打我记事起,家乡的榨房就是那般古老,象满脸皱纹、满眼沧桑的耄耋老人:麻石墙、灰色瓦、油污的榨、如墨的灶台、青砜的碾。仿佛比山寨子、比祠堂、比石板路还要古老和悠远。其实,榨房也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它是爷
打我记事起,家乡的榨房就是那般古老,象满脸皱纹、满眼沧桑的耄耋老人:麻石墙、灰色瓦、油污的榨、如墨的灶台、青砜的碾。仿佛比山寨子、比祠堂、比石板路还要古老和悠远。
其实,榨房也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它是爷爷中年时置办下的。听父亲说,为选木榨,爷爷让木匠师傅跑了几山几岭,才相中了一根膀大腰圆、两人都合抱不到的樟木。去掉枝叶后,找了二十来个精干的汉子,办了三桌好酒饭。尽管事前烧了香请了菩萨,但还是伤着了我的一位远房伯伯,幸好只是断了几个脚趾,静养了两个月也就能做事了。弄进榨房可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樟木从山上滚进了稀泥巴田,陷进去好深,爷爷临时雇了三头牛,再加上二十个人工,才将木头拉上干廊场。抬进榨房后,立马就打箍挖槽。
在我出生之前,榨房就归了集体。守榨房的就是那位远房伯伯。他是一个孤老。据说娶过一个外乡的女子,过门没好久,就死去了,没曾留下一男半女。之后,伯伯曾找算命的瞎子掐算过,说是他八字硬,是“人屠户”。伯伯心地善良,怕害了女人,从此也就再不结婚。由于榨房在山下的河坎边,离寨子较远,有家有室的耐不得寂寞,伯伯反正一个人,也就搬了铺盖、带了锅碗去了那里。
说是榨房,其实融碾、榨于一体。动力源于小河之水。山民们引小河里的水进入一条长而直直的夹沟。春夏丰水时节,只将木匣门一抽,哗哗的水流冲动榨房下面的水轮。——秋冬时,则须蓄上好久的水,等沟满时再放。水轮正中是一根硕大的将军柱,从地下直升入地上。连接柱子与石碾的是长的木臂。每当石碾转动的时候,逗引得胆大的孩子一步跃过碾巢,直奔上木臂。骑上后,一边听石碾碾压谷子或桐子、菜籽时的喳喳声,一边任凭木臂旋转,嘻嘻哈哈,如同一群闹热的小麻雀。孩子坐得多了,伯伯是不允许的,因为这会减慢了石碾的转动。他挥动扫把,便大声地吓唬起来:“小心老子不打断你们的腿。”胆小的便赶快逃离木臂,恋恋不舍地在远处望着。其实伯伯从来没真的动手打过谁,只是样子装得凶。日子久了,孩子们也就不怕了。“坐稳当啊,别板下来了哟”。伯伯总是提心吊胆,反复叮嘱……
春三月,山寨里桃花飞红的时节,雨也潇潇洒洒起来,河里的水便如女人怀了孕的肚皮开始鼓胀变粗。歇息了一冬的榨房便又恢复忙碌。这时,孤寂了一冬的伯伯也就象地窖的番薯——一搬上地面淹上土,就会焕发生机,长出青枝绿叶来。伯伯整天乐呵呵的,忙进忙出:把榨房打扫一遍;把工具准备得齐齐整整;小心地切那黄浸浸的烟叶,用塑料袋子装了,放在显眼的木凳上,尽着油匠们来卷来抽;将水缸挑得满满当当;洗把竹筷和几叠青花瓷碗……与伯伯同辈份的人,就总是开他的玩笑:“伙计,又准备讨女人了”。伯伯咧着嘴:“要象你有那福份就好了”。
榨房开张了,于是一担担菜籽、茶籽便如流水般从山寨搬运来,堆成小山。
伯伯是个全才,人们称他百样高,榨房里的活,他均里手。他曾培训出了许多油匠,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人们看他岁数最大、辈份最高,就让他只管碾籽之类的事儿。但他仍不放心,总是抽空到这儿看看,到那儿瞧瞧。
他走到炒籽的汉子面前,用丝毫不怕烫的手拨出一撮菜籽,于灶台上用手一磋。看看火侯不到,就指点汉子,“还炒那么两板,稍微翻快点”。汉子就真的捏着用绳悬吊的炒板,在半竖的锅内用力快翻。
炒好的菜籽,得在通风平坦的地面摊铺凉了,才进碾子碾粉——这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伯伯从不多言多语。
对于碾好后上甄的菜籽末,伯伯会用手捻捻,看熟够没有。如果火气太慢或甄底下“咕咚咕咚”冒出牛卵大的泡儿,气从甄子四围跑了,伯伯会粗声粗气地骂上一句,并很快去灶门前用火钳拨动柴块,弄得火星子四溅。
最少受指教的是我的父亲,他常常负责最要技术的做油饼的活——也许是最重要,所以父亲也最上心,故而总是做得又好又快。父亲将三个铁圈合在一起,平放于厚实的垫板上。抽一小把稻草,用力将末梢一打扭,铺垫在铁圈里边,摊开成伞状,蒸熟的粉子倒上去后,用脚踩实踏平,然后将长的草根按序掖下。不一会儿,一个油饼就成了。
装膛上楔,是伯伯必去的。做好的油饼紧挨着放进木榨的肚膛内后,几根横木如何摆放,楔子啷个插入,伯伯总是要慎之又慎——要是弄得不好,就会导政力量不均,油饼会走“屎”。
最后一关是撞榨——这只有靠人去摸索实践,何况伯伯上了年岁,也撞不动了。
在我的印象中,撞榨是最惊心动魄的。撞杆是用粗绳挂吊于横梁的大约两丈长的硬木。人手少时,抱撞杆的常为两人:一人抱撞头,一人抱杆尾。人手多时,中间也可添个把两个人。撞榨时,同时碎步朝后,便于以退为进,随后使尽气力往前,将撞头直送到包有铁箍的楔子。两相碰撞之时,伴以“嗨”的高亢齐喝,震耳欲聋。——汉子们赤着膊,淌着汗,青筋凸现如藤,栗子肉团团鼓起,吆喝声气壮如牛。
撞击声中,受罪的油饼只有让体内的油水丝丝缕缕的排出,织出阳光般色彩的绸布片儿。随后又丝丝缕缕的淌入油槽之中。此时,一帘帘香雾,一袭袭香味,便弥漫开来。
油匠们干的是气力活,也是技术活,既要用劲也要用智慧,故而伙食也就比平日里奢侈许多——往时的生活,菜里只要多出些油水,就算是打了牙祭。既然正在打油,油匠们便自然会借此机会往菜里尽可能多地放上清亮亮的菜油或茶油。小时候的我,常在天色黄昏时,做贼似地溜到榨房里去,同大人们一起享用节日般的晚餐。那份油腻和浓香,至今让我还觉得这就是人间的至味。伯伯见我去了,会拿出自己做的霉豆腐,给我大坨地夹往碗中——要知道,那时候能做点私房菜是很不容易的。伯伯称霉豆腐是细腻菜,他吃饭时只拿筷子头醮上一点。
榨房热闹的时候,还有秋后。花生收获后,洗干晾干,就送往榨房榨油。因为花生远比油茶和菜籽少,故而显得贵气。由于花生枯(榨干油后的饼)可以掰着吃,生产队就开会规定,打花生油时除油匠外,谁家的大人小孩都不得去榨房。队里的队长会亲自将花生与花生油、花生枯过称,要发现斤两有悬殊,就会追究伯伯和油匠们的责任。伯伯对我特好,他总会悄悄收上个把花生枯。等到花生油榨完后,就让我到夹沟扯猪耳朵(一种水草,可作猪食),顺便到榨房里啃吃那香喷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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