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涛篮儿
母亲说,她是姥姥在桃林里劳作时生下的。自此便注定一生与桃有缘。母亲十九岁那年,目不识丁的她,在把身后的四个弟弟,四个妹妹帮助姥姥姥爷拉扯起来后,为了给家里省下一口粮食,就决计不在家里呆了,随二叔在滚滚
母亲说,她是姥姥在桃林里劳作时生下的。自此便注定一生与桃有缘。母亲十九岁那年,目不识丁的她,在把身后的四个弟弟,四个妹妹帮助姥姥姥爷拉扯起来后,为了给家里省下一口粮食,就决计不在家里呆了,随二叔在滚滚的北迁洪流中来到了北大荒。
走的那天清晨,雾气笼罩着整个儿的沂蒙山。桃林外村庄里的姥姥家,满面愧疚的姥姥姥爷久久无语。弟弟妹妹们也扯着大姐的衣袖或裤管儿鼻涕眼泪的哭叫起来。还是姥姥说话了,大丫,稀罕啥就拿上吧。母亲轻声的说,爹,俺要你刻桃篮儿的家什,中么?姥爷忙回身从屋里取了来,交到了母亲的手上,一把细细窄窄锋利的刻刀和一只小小的麻花样的钻锥。母亲把它包好,打开包袱皮儿装了进去,然后,又从中抓出了一把不知何时已刻好的桃篮儿,轻轻的一个个捋好,又轻轻的给每一个弟弟妹妹戴在脖子上,再轻轻的说了句,要听话啊。颤颤的话音,就伴着母亲的转身融入了沼沼的雾气中。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已是满头银丝,刻刀还是那把刻刀,变短了。钻锥还是原来的花样,磨平了。唯一不能忘记的就是在我们兄妹的童年中,在母亲的娓娓道来中那太多的诸如‘桃仙战百妖’、‘桃二郎搬山’和‘桃女闹地府’的故事,就知道了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邪是不压正的。就明白了在母亲手中那桃核儿演变而来的桃篮儿是可以正气凛然,逢凶化吉和遇难成祥的,即使,这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可我宁愿一辈子都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在哥哥和我还有两位妹夫的车钥匙上,都挂着母亲刻的桃篮儿。在每次打开车门和发动引擎时,都会握着它,感受那份温暖,体味那份亲情,就多了份小心,多了份记挂。还有那许多的娃娃和已经长大的娃娃们,只要你见到他们脖子上或钥匙挂上只要有桃篮儿,那就是母亲用祝福和祈愿一点一点镌刻的。婴儿就更有意思了,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而脚脖上就是五彩带连绕的桃篮儿。那一份情哟……多少年不忘。于是就有了乡亲们那亲切的‘她于婶儿’和娃儿们不住口的‘娘’或‘干娘’,一天中不绝于耳。就有了年节中那不算多却又实实在在的一份情谊。就有了母亲那牵挂东家牵挂西家不辞辛劳而奔波所建立起来的无比威望。
近年来,二位老人变老了许多,尤其是母亲,那曾经握刀的右手和捏核儿的左手都变得微微发颤了,在我们的一再坚持下,母亲只好保证说再也不刻了。
三年前,5.12震灾发生后,母亲像是大病了一场,久久的望着窗外,默默无言。那一阵,她老人家不看电视,不听广播,只是戴上老花镜在墙壁上的地图前用满是褶皱的手抚来抚去。每次在我和妻去探望时她就会问,今天多少人了?我知道他老人家问的是死亡的人数,我也就如实报上。换来的总是那一声长长的,无尽的,唉...。她还会说,要捐款知道吗。我说知道。要多多的捐,母亲提高了音量。那一天,电话里母亲要我过去。进了门母亲就拿出伍佰元钱说,去替娘捐了吧。我说,您不在职,又不是党员,捐十块二十块就可以了。话音未落,就挨了一巴掌。‘混球,这不都是一家嘛’母亲苍老的手用力在地图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儿。‘捐’!扔下落地有声的这个字,母亲便再也不理我。我愧然了,不为母亲打的疼,只为自己还不如一个老人的那颗心。又过了几天,传来母亲病倒的消息。我和妻女再次驱车赶到时,母亲躺在床上,左手包着纱布,睡梦中还时常的咳着。未待我问,老父已说开了:你娘又开始刻桃蓝儿了,连刻了三四天,手伤了也不停,直到累犯病了。我急了,娘都多大岁数了,就不能推掉吗。身边的妹妹拉了我一下,没有言语,只是把手往墙上一指。我回头一看,只见地图上四川省的版图上挂着一颗精致的桃篮儿,平底圆栏,核儿上的纹路被改成了平稳的水面,镂空的核儿心装着一朵精心剪制,小的不能再小的白花,穿绕的不再是五彩带,而是一条小小的素绫……这一刻,我们一大家人黯然无声,久久的沉默。再回头看看我依旧在咳着的老母亲,没有一个人不泪流满面。我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啊,如果您送出的每一个桃篮儿,都是您心血凝成的每一份祝福,那么,如果苍天有灵,回报您的就一定是上苍保佑您再活五百年,让您那份善良和真诚在人世间永久的萦绕……
当天,我就把二老接回了我的家中。在我们全家的心目中,母亲不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是家族中的精神支柱。三个月后,他们才返回去。
就在前几天,我回到母亲家里,轻轻的一瞄间,我的心弦又一次被拨动了,地图上的桃篮儿发生了变化,核儿心变成了一颗小小的五彩珠,而篮带由哀挽的素绫变成了吉祥的大红……
回头再看一看母亲洋溢着的笑脸,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民族亘古以来生生不息的精神和永恒,都在这小小的桃篮儿里得到了最精彩的诠释和注解。
哦,母亲的桃篮儿……
201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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