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曾经对我满面笑容

父亲,你曾经对我满面笑容

翔贵散文2025-09-07 18:05:58
记得父亲退休后或许心中闷闷不平,在新屋的大门上用纸剪了三行大字:“读古今书,友天下士,做贞洁人”,看上去很有点古风,但让人感觉吹嘘的成分不少,最后一句更象是有刺呢。父亲的确把自己管得很严,他不打牌(就
记得父亲退休后或许心中闷闷不平,在新屋的大门上用纸剪了三行大字:“读古今书,友天下士,做贞洁人”,看上去很有点古风,但让人感觉吹嘘的成分不少,最后一句更象是有刺呢。
父亲的确把自己管得很严,他不打牌(就算娱乐也少打),不跳舞,不赌博,没有朋友也没有相好,退休后就剩下一个人天天站在门前,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他是被组织上强行要求从乡政府的一个岗位上提前退休的,与他年龄差不多,但比他晚退休一两年的干部,退休工资竟比他高出许多。
父亲的强行退休可能与我有些关系。因我刚上大学正好遇上那年薛潮,毕业没两年就从东风汽车公司离职到南方打工,随后一无所成地回到了家乡,之后没多久,父亲就被组织上强行要求退休了。

时常有一些走进我家来关心过我,有的说我在练发轮功,有的说我在给外国写信,又有的说我在钻研易经,其实这些事我都没做过,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来,不再有人来理我。
父亲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草根干部,没掌过权,也就没有什么贪污,家里依然是破旧衰败的,几件农村的老家俱。
父亲有才华,父亲的书法是很好的,但他的这点长处也就写写口号标语,每年过年,他都要书写对联的,内容也是他自拟的。
父亲是一个和缓之人,他是有文人的天真气质的,他甚至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孩子呢,父亲也管束不了母亲,反而是退休后被母亲指挥得团团转。

所以我觉得父亲不那么适合行政呢。
父亲不允许我们议论政府的不是,每次听到我们的议论他就坐立不安,或者转身走出去,或者不耐烦地打断。父亲是每天要坚守《新闻联播》的,在他看来,《新闻联播》就是党中央发出的最新的声音。

我父亲是千千万万的共产党的草根干部中的一员。
我如今每回一次家门,都已经渐渐熟悉了父亲的满头白发,因为去年的车祸,他的腰受到了损伤,现如今,他的步伐越来越迟缓了。

父亲从年轻时代就开始吸烟,吸烟是父亲留在我们孩子们心目中的记忆。退休后他似乎吸得更凶了,但有一天,父亲忽然不能吸烟了,他甚至一闻到烟味就要呕吐,谁也不知父亲身体内发生了什么,反正从那以后父亲再没有吸过烟,好象突然间他就把烟戒掉了。
我想这不是好兆头,但父亲似乎一切还好,就是忽然间就长胖了。

这样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父亲退休后一直与酒相伴的,他不是一个好酒之人,从未在酒桌上与人闹过酒,但退休后他每天是要喝两次,每次两杯,一杯不到一两。母亲总是给父亲买些散装白酒,父亲每天喝得脸红红的,父亲曾经说:“我哪天要是不能喝酒了,那就说明我完蛋了。”

今年春天有一天我回家时给父亲带了一壶瓶装酒,再一次回家时我发现他没有喝那壶酒。
母亲说,父亲把酒戒了。
我内心非常惊异,发现父亲脸色还是红红的,他既然不喝酒,脸色怎么会是红红的呢?母亲说父亲正在吃药,因为喉咙不舒服。

过了一个多星期,父亲就到县医院查出来食管里长了一个瘤子了。
父亲今年六十八岁了。

自从二十多年前母亲脱离农业跟随父亲生活以来,父亲的工资单被母亲拿在手里了,我曾经帮父亲争取过几次,但最终他衣兜里的钱,还是被母亲搜走了。
父亲退休后,我曾建议母亲说:“您不给他一点钱,让他出去走走,会出事的呀!”

母亲瞪着两眼望着我说:“出什么事?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我说:“您这不人道么!”
母亲不耐烦听我的话,走开了。
我想给父亲一点钱,可是我没有。

父亲从小在家中是受宠爱的,十五岁考入师范,十七岁参加工作,做过教师,搞过基层行政,仕途虽然不理想,但可以说衣食无忧了,即使在三年饥荒时代他也没饿过肚子,因为山区学生们的家长怕孩子们的老师饿着。母亲十五岁走入社会,经历过挫折失败,性格比父亲凶悍多了。
母亲每个星期天都要上街参加基督教堂的集会,然后到超市购物,另外她每天还要与周围几个老人打牌,几块钱的输赢,母亲说:“每天吃了饭,不打牌做什么去呢?无聊啊!”

有一次母亲要买一个掌上游戏机玩,说是可以打发时光;母亲嫌她刚买的手机不如意;今年母亲查出来有糖尿病,为了降血糖,又开始过天天打针吃药的日子了。
父亲没有提出过这样那样的要求,只是偶尔叹息。他甚至从来没有去十里外的县城走走,他就是楼上看看电视,没看几分钟就又关掉,然后下楼,到马路边的树下站一会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过路行人和车辆,然后又上楼看会儿电视,然后又下楼……如此打发了差不多十五年的退休时光。
曾经,我每次回家父亲都满面笑容,象温暖的阳光照得我浑身暖融融,他曾是以我为骄傲的,但现在,他的脸色是阴沉的,似乎越来越有些不高兴,不太理睬我了。

医生说,癌症患者会有一些情绪上的变化,是可以从外表上看出来的。我是最早从父亲脸色上看出来的,我也一直在劝他去医院做检查,父母不大听我的。
我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从东风汽车公司离职,到南方打过工,写过小说,至今漂泊,四十岁了仍未成家,靠家教辅导为生。
过去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我们孩子们从小与父亲没建立什么感情;母亲一直想依赖父亲脱离农业生产,她做到了,差不多有二十五年没做过农活了。

我常想,在内心深处,母亲对我们几个孩子也是提防的,因为我们三个孩子都在社会底层生活,她担心我们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两老是靠父亲的一点退休金生活的。
父亲前几天住院之后,前天我去看他,问要不要吃点水果,他嘴里含着治疗用的喷雾器,没答理我。

昨天父亲做了胃镜检查,发现是食道上长了一个瘤子,我提了一箱牛奶去看他,他主动与我打了招呼,情绪看上去还好。
可能前天我走之后母亲埋怨了他几句。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有一个阴影投射在我的心里了,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
“或许分离的日子已经来临了”。

二〇一〇年五月十八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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